尽管马勒有关“一部交响曲就是一个世界”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在作曲家们的头上高悬了一个多世纪,但现实是,自“二战”以后,写作宏大交响曲既不属于主流,也不现实。尤其是在冷战期间被“达姆施塔特”笼罩的西欧。在此背景下梅西安的《图兰加利拉交响曲》就成了格外显眼的存在。
7月5日,上海爱乐乐团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完成了这部一个半小时的大型作品的内地首秀,算得上是个低调的大事件。在国内,梅西安的钢琴作品在专业院校中,早已是教学的常备曲目,其室内乐代表作《时间终结四重奏》也在过去几年上演了数次,但大型乐队作品的演出依然屈指可数。我想其中除听众接受度等人所共知的原因外,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乐队排演在节奏方面的具体困难。由于梅西安作品中大量以基数划分的节奏型,以及节奏增值手法对循环节拍的破坏,尤其是当不同乐器组之间产生纵向的复合节拍时,需要乐队中的每个声部都十分警觉。因为人通过身体感知产生的律动循环,在此时是无效的。
张亮带领上海爱乐对这部作品的诠释对于现代音乐的爱好者而言,足够惊艳。在第六乐章“爱之睡梦园”中,钢琴独奏家邹翔与乐队之间,相互分离又共享爱之花园的效果,仿佛所有的鸟儿及千色彩虹都在窸窸窣窣唱着爱之歌。时光流逝,被遗忘。恋人们在时间之外沉睡不醒。而第四和第七乐章的乌冬主题,也轻盈如点点繁星,诙谐中将音乐带入混沌的深渊。而我个人最关心的是第五乐章“星星血的欢乐”展开部,长号、圆号和大号在三个节奏角色中,增值与减值的分型展开方式,与佳美兰声部层之间的复杂对位,是否会导致混乱不堪的音响?出乎意料的是,乐团在这部分演奏的层次分明,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梅西安本人所说的嘈杂野蛮之感,倒是多了一分精致。这个乐章程式部的辉煌则被演奏得相当坚定,能够让人想象到保罗·艾吕雅式的超现实欲望之诗。第一乐章,全曲的第一循环主题体现出了足够的穆索尔斯基气质,但可能令大部分现场观众不太适应。应该说整部交响曲大多数快速的节奏性片段都被赋予了斯特拉文斯基式的原始主义特性。从学术角度说,这符合梅西安创作这部作品时的精神来源,梅西安也在自己对这部交响曲的分析中多次提及穆索尔斯基、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和斯特拉文斯基等俄罗斯作曲家的影响。另外,梅西安通过节奏角色的视角分析《春之祭》,又将这一方法用于自己创作的过程,也难免让其音乐在典雅间带着某种野性。从哲学角度说,这首《图兰加利拉交响曲》被梅西安称为“一首爱之歌”,同时也是一首“欢乐颂”,是时间、运动、节奏,是生与死的共时。“这种欢乐不是资产阶级或17世纪的绅士那种平静的喜悦,而是只有经历过不幸的人方能体会的喜悦。它是一种狂喜,超凡、满溢、炫目而过度的情感。爱以同样的方式呈现:它命中注定,不可抗拒;它超越一切,并毁灭一切。”从作曲家上述说法中,我们不难发现,这些思想同样受到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有关爱欲和永恒回归的理念。这不是简单的感官层面的欢乐,更非欲望层面的爱,而是人类精神之蜕变。现在让我们考虑一下这部作品的创作背景,在1946年,整个欧洲文明似乎都被战争摧毁了。一切曾经被认为是崇高的东西都在经受历史的考验。而梅西安个人也在经历一些痛苦的时刻,他的第一任夫人已经重病卧床,且失去意识近十年,康复遥遥无期,而他与洛里奥也在这种长时间的依偎中思考着各自的未来。在此时,这样的乐观,这样的向死而生,不能不令人动容。来源 | 音乐周报
文 | 代博